从民间汉化到发行公司：光领和Galgame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内容速读：
2016年12月9日，由日本游戏公司Lump of Sugar（方糖社）开发的Galgame《游魂2 -you're the only one-》在Steam国区上架。日本每年产出数不尽的Galgame，玩家们已近乎麻木，可是《游魂2》此番登陆在国内Galgame玩家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它有官方简体中文版。成为许多玩家口头禅的今天，一款外国游戏能自带简中本就能够赢得一片赞誉，更遑论还是向来靠民间汉化组们用爱发电的Galgame。李强第一次接触Galgame是1999年的事儿，当时仅仅一扫而过，并未深入体验。
2016年12月9日，由日本游戏公司Lump of Sugar（方糖社）开发的Galgame《游魂2 -you're the only one-》在Steam国区上架。日本每年产出数不尽的Galgame，玩家们已近乎麻木，可是《游魂2》此番登陆在国内Galgame玩家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它有官方简体中文版。
在“We need Chinese!”成为许多玩家口头禅的今天，一款外国游戏能自带简中本就能够赢得一片赞誉，更遑论还是向来靠民间汉化组们用爱发电的Galgame。在游戏发行商一栏，除了Lump of Sugar之外，还有个陌生的名字——HIKARI FIELD。这家中文名为“光领”的新晋发行公司是《游魂2》官方汉化的幕后推手，随着《游魂2》的发售，光领公司的创始人经历了从游戏论坛管理者“冰天火焰”到发行商“李强”的身份转变，也将原本“用爱发电”的业余爱好变成了安身立命的事业。
这个转变的过程，用了十多年。
■ KFC 1.0时代
李强第一次接触Galgame是1999年的事儿，当时仅仅一扫而过，并未深入体验。直到2001年的圣诞节，随着新天地引进发行《秋之回忆》（Memories Off），李强真的玩了进去，他也在此时第一次接触到了Galgame玩家圈子，并从此深陷其中。
《秋之回忆》在日本本土影响力未见得有多大，却成了墙内开花墙外香的典型——这部游戏由日本公司Kindle Imagine Develop（以下简称KID）于1999年发行，是众多中国Galgame玩家的启蒙作。它不是典型的带有成人元素的日式Galgame，但其全年龄向、易过审的属性反而成就了系列作品在中国独特的垄断性历史地位。
随着《秋之回忆》的传播，国内一批游戏粉丝建立了名为“秋天爱情故事”的《秋之回忆》专题网站，李强被网站站长“苍蓝的风”拉去帮忙，成了名义上的副站长。当时国内的互联网普及程度不高，网站的许多维护工作都由李强他在上班的机场完成。速度只有几KB的拨号网络成了他关于那段回忆的标志物。
新天地的眼光没有仅限于《秋之回忆》一部作品，之后他们又陆续引进了KID之前出过PC版本的经典Galgame，这些游戏成功激活了中国市场，培养了一大批KID“公司粉”。为了交流方便，2002年9月，“秋天爱情故事”和“蓝色闪电”两家《秋之回忆》论坛宣布合并，成立了新的游戏主题网站“KID Fans Club”（简称KFC），旨在向广大玩家、尤其是初级玩家提供丰富的资讯和良好的讨论环境。
李强在此时跟着原站一起加入了KFC，除了担任KFC的副站长，他还兼任汉化组组长。有趣的是，当时国内另一家Galgame论坛“KEY Fans Club”的简称也是KFC，这家同样成立于2002年的网站也因为出色的汉化工作而成名，《水仙》（Narcissu）和《星之梦》（Planetarian）是他们的代表性佳作。两家KFC像两盏灯，为信息相对闭塞的中国玩家圈子点亮了一小片世界。
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随着KID游戏在国内的传播，KFC的热度水涨船高，源源不断的Galgame资讯被翻译后通过网站传递给了新手玩家。大家渐渐意识到了，他们玩到的都是些老游戏，而KID的大部分全年龄向游戏只出了主机版。这是KID的特立独行之处，在日本，99%的18禁Galgame面向的都是PC玩家，KID却没有这样做，不管是面对什么年龄层次，他们的PC版本移植做得异常敷衍。
这种日益增长的游戏文化需要和日渐稀少的老游戏库间的矛盾在2004年达到了高潮——新天地把KID之前出过、有PC版的老游戏引进得差不多了。可是，大家期待的作品，例如《秋之回忆2》，并没有出PC版。
此时的KFC已经具有了很大的影响力，带着一份责任感，网站的管理人员们决定主动出击，做点什么。当时网站上有个在日本的留学生想到了一个巧妙的方法：将PS2上的游戏实况录下来，加上中文字幕，以视频的形式上传到网站上。这种新颖的“云游戏”模式，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受此启发，论坛决定将懂日语的成员们集中，成批量录制游戏视频。在当时，有条件用家用机玩Galgame的玩家本就是少数，更何况即使有家用机，也没什么有汉化的Galgame可玩，视频看游戏的方式满足了不少人的需求。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KFC陆续“倒腾”了《秋之回忆4》《Ever 17》等游戏的视频，得到了广泛好评。没过多久，新天地终于决定引进KID的一些主机作品，并开始进行主机版的官方汉化。然而好景不长，2004年年底，新天地倒闭了，当时《见习天使》的汉化工作正做到一半，按理说，公司都要没了，哪还顾得上汉化完没完成，但是公司里和李强有些交情的负责人找到了KFC，希望他们能接手游戏，把新天地未完成的汉化做完。
这是一次机会——KFC第一次拿到了游戏的原始数据，不是录屏，而是真正意义上地完成了一款游戏的汉化工作，并有可能以此为契机，把这项光荣传统保持下去。后来，娱乐通接手了KID游戏在中国的引进工作，打算重新引进《见习天使》，在了解到KFC做过的工作后，娱乐通选择了和他们合作。李强说：“毕竟我们也算是国内Galgame论坛中的佼佼者了，还是比较有实力的。”
■ 另一家KFC
转眼到了2006年，在这一年里，KFC分了家——李强带着原站的大部分汉化、视频、程序人员建立了名为“KID Fans Channel”的新网站，由于缩写也是KFC，这让很多对两个网站不熟的人一头雾水。关于分家的原因李强并未细说，他似乎并不想多提这段历史。此事的另一位当事人、KID Fans Club站长苍蓝的风则表达了他的不解。苍蓝的风说，当时冰天火焰（也就是李强）带队出走，他毫无准备。“究竟为什么会分开，我其实到现在也没特别搞明白。”
据苍蓝的风回忆，当时他和论坛的其他管理员有些事务性的交流，和他们谈完，准备找李强时，李强“毫无征兆地爆发了”，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沟通，他就直接拉着队伍走人。这场预计中的交流直到12年后的今天也没能实现。
苍蓝的风认为，这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管理理念不同：李强想推广比较严格的管理模式，但他觉得论坛始终是大量同好松散的聚集地，过于严格大家很难接受。关于论坛未来的发展方向，他们的构想也不一样：苍蓝的风希望将KFC的讨论范围扩大到所有Galgame，李强则希望专精于单一领域。
“大致就是这点儿破事儿，当年来好像是贵圈真乱系列，现在来看应该是司空见惯的。”时隔12年，当年的细节苍蓝的风已记不太清，李强的离开他也看得很开：“我们看待Galgame思维不同，人家现在都开公司了，我还在搞同人圈子这些事。你就把它当成一次单纯的离职跳槽就好了。”
在KFC分家之后不久，2006年底，发生了一件既是机遇也是危机的事——KID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说是机遇，是因为KID倒闭之后，他们的游戏版权变得异常便宜，娱乐通引进的时候就跟捡破烂儿似的，没花多少钱就搞了一堆。这既为中国玩家提供了大量游戏，也给李强新KFC的汉化组们提供了大量实践机会。说是危机，是因为KFC是个依靠单一公司的主题网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于是，李强决定将KID Fans Channel更名为“KIDS Fans Channel”，一个字母之差，却是一次彻底的转型。事实上，在众人眼里，KID的死亡并非毫无预兆——在倒闭前，就已经有大量优秀的游戏制作人员离开了公司。“KIDS”指代的正是这些从KID离职，散落到其他公司的制作人们。全新的KFC，将关注的范围扩大到了这些人在其他公司的作品（从这里开始，本文中的KFC指代的都是KIDS Fans Channel）。
从2006年开始，KFC汉化组的工作变成了双线。一方面，过去大受欢迎的游戏实况视频他们依然在做，且涉及范围大大增加。另一方面，他们成为娱乐通的官方合作伙伴，以每年两三部的速度产出KID作品的汉化版。从民间汉化转为官方汉化，游击队变正规军，KFC做到了许多民间汉化组们没做到的事情，但官方汉化本身并没有带给他们什么收入——刨除掉网站的日常开销和成员们每年一次的聚会费用，翻译费便所剩无几。官方汉化最大的收获大概是可以在游戏里的工作人员名单上署名。对于这些游戏爱好者来说，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在游戏里，已经是一种无上的荣誉了。
KFC和娱乐通的合作持续到了2010年，这期间，KFC尝试过进行转型。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PSP大肆流行，且在2009年被破解，娱乐通因盈利有限不愿再引进相关游戏；另外一方面，转型也是KFC适应时代变化的一种努力。
2009年，KFC和ACG杂志《二次元狂热》的合作就是一次全新的尝试，当时李强前往日本，对KID倒闭后前往5pb.的游戏制作人员进行了一系列专访。在《秋之回忆》发行10周年之际，KFC还将论坛制作的同人作品作为礼物送给了这些人。当天，《秋之回忆》的主力制作人员，从策划、程序到美术、音乐，悉数到场。
李强认为到此为止，网站的发展达到了巅峰。“作为粉丝团体，见到了原游戏制作人，还和他们搅在一起，这已经是粉丝的终极梦想了。”他清醒地知道，“一旦到达一个巅峰，就不得不走下坡路。”
正如李强所言，《秋之回忆》10周年之后，网站的发展进入了迷茫期，这其中既与PSP被破解、正版Galgame引进受重创有关，也和他们自己的心态变化不无关系。
“后来市面上的作品和我刚毕业的时候相比，风格已经变了。”从1999年接触的《下级生》动画，到2010年之后的《秒速5厘米》《命运石之门》，自诩为“老人家”的李强对市面上的新作变化的画风已经难以接受。“这些东西也很火，但是和我们喜欢的已经不是一套东西了。2012年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后来我就把网站关了。”
至此，李强，或者说KIDS Fans Channel的民间汉化生涯正式结束。回头看去，从1999年接触到2002年入圈，李强经历了论坛的从无到有，见证了Galgame在中国发展中的一小节。李强用他自己的努力为这段历史的进程做了一些推动。
网站关闭后，李强切断了和Galgame圈子的所有联系，成了一个彻底的现充。过去10多年的回忆是看起来美好的伤疤，他不愿再触碰。
■ 全新的开始
李强再次和Galgame圈子的朋友联系已经3年后的事情了。当时，他和妻子去日本度蜜月，跟从前论坛上的几个好友吃了顿饭，这场本意是回忆过去的聚餐，又悄然拨动了命运的齿轮。
饭桌上，几个“中年人”谈到了Steam平台的崛起，大家一致认为这对引进Galgame是个重大利好。这时，娱乐通已经放弃了Galgame的引进工作，国内的正版Galgame市场出现了真空。
想到自己曾做过的论坛，想到如今正版游戏在中国越发好转的环境，李强决定自己开一家公司，专门做Galgame在中国的代理发行。回国后没多久，他辞去了原本稳定的工作，踏入了全新领域。为了方便与日本游戏厂商交流，他将公司开在了日本，起名为“HIKARI FIELD”，中文名“光领”。
这个决定看起来十分冲动。李强说，他已经仔细考虑过了，他并没有抱着一夜暴富的幻想，也有接受失败的心理准备。
凡事知易行难，真正做起来之后，面对的困难还是超乎了他的想象。首先是资质问题，因为是毫无名气的新公司，在接触厂商的时候连自我介绍都是个问题。“我们又不是国内腾讯之类的大厂，只能跟人家说，我们过去帮别人做过什么什么，建过论坛之类的。”当时，只要对方对代理的事表现出一点兴趣，他们都会全力争取。经过数月的努力，在无数次碰壁后，他们终于争取到了第一家愿意尝试的厂商——Lump of Sugar。方糖社曾推出过《游魂》等经典作品，对中国市场，他们展现出了一定的兴趣。李强直言，能和方糖社合作，运气的成分较大。
“任何成功都有运气成分在里面，光靠努力是不够的。”
达成合作意向后，又出现了第二个问题：发行哪款游戏？李强说，日本厂商有种根深蒂固的理念：进军中国市场的第一款产品要选哪个？当然是最经典的那个！这个想法乍一看确实没什么问题，事实上，在手机游戏的冲击下，日本的Galgame公司相较于几年前不仅在数量上十不存一，作品质量上也有所退步，用一款经典作品探路，突出了一个“稳”字。但这种想法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了——中国玩家一直在追踪日本的最新资讯，2016年还拿出一款2008年的作品来卖，见多识广的玩家们脑海中首先会出现“炒冷饭”3个大字。退一万步讲，就算有玩家为补票买了老游戏，这充其量算是为情怀买单，对一家发行公司来说，这等同于靠着施舍活命。
李强对打情怀牌非常抵触，他希望公司能走上健康发展的道路。
在说服方糖社拿出最新作品后，2016年12月，光领成功代理发行了《游魂2》。这款游戏在日本是当年9月发行的，两个多月的时差，在李强看来已经算是“几乎同步”，但这“两个月”依然引起了很多玩家的不满。对于游戏上市的同步率问题，玩家们历来敏感，但在日本，Galgame的定价动辄上万日元，玩家们既不想多出钱，又想要同步，厂商们很难接受。
争议不仅在于上市时间，还有游戏本身。近几年来的Galgame界，废萌取向大行其道，许多游戏都把侧重点放在了画面而非剧情上，这引起了部分剧情向玩家的不满。在这些玩家的眼里，方糖社显然是废萌风的推动者之一。李强本人对废萌风气也不感冒，所以在引进作品时，选择了偏向核心玩家向、重剧情的Galgame。许多玩家因而在游戏上市前对李强提出了质疑，不过在玩过游戏后，他们反而站在了李强这边。
《游魂2》口碑虽然不错，销量却并不出彩。李强解释说，废萌之所以流行自有其道理，核心向作品虽然质量过硬，但受众范围一般。“市场是很残酷的，如果我们一直做这种游戏的话，公司会非常困难。”理是这个理，但话又没法明说，现实就是很多玩家并不在意所谓的剧本深度，玩游戏就是为了放松，喜欢看角色卖萌又有什么错呢？
“所以我们未来决策的时候肯定会考虑这方面。”这便是公司和爱好者的区别——前者要考虑收入，要努力生存，后者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内心。“玩家会觉得，你不就是想挣钱吗？可是商业行为不以盈利为目的的话，也太不现实了。”
身不由己的不只是发行商，厂商亦然。李强说，除了少数纯卖色情的厂商，大部分Galgame制作人都不愿意自己的游戏被称做“小黄油”。“比如，有的游戏有60万字的剧本，其中包含色情的部分可能还不到10万字，你要说它就是个色情产品，肯定也不客观。换句话说，你要想买个色情产品的话有很多选择，买这个游戏你会觉得想要的东西少，没用的东西多。”在李强看来，所谓的“色情游戏”，大部分是来自外部的刻板印象。这种印象在中国的程度更深一些，不要说带有色情元素的Galgame过不了审，就是那些纯爱的全年龄向Galgame也并不为大众所接受。
“校园恋爱这个东西，到今天也不被主流文化认可。”李强认为，近年来虽然二次元文化在兴起，但真正管理市场的人对二次元其实是抱着负面看法的。“年轻人能够接触到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不能指望火起来。”要达到所谓的“火起来”，李强认为需要两个条件：分级制度和主流文化认可，短期来看都不是很容易实现的。
“大环境是比以前开放了，但还是要低调。没被盯上还好，被盯上的话，基本不会有好结果。”在这个比从前更开放的环境里，存在的Galgame玩家也并不多，关于玩家的具体数量李强也说不太准。“核心玩家的话，大概1万人吧。”
这1万人就是目前李强的目标客户。关于未来的计划，李强觉得没必要想太长远，艰难的市场环境下，公司处于一种并不稳定的状态中，他认为超过半年的计划都是不切实际的。“当然，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从0到1最难，有了开端之后就轻松一些。”
对于Galgame未来在中国是否会得到更广泛的传播，李强表示乐观。“现在已经有些需求扩大的趋势了，这个需求总不会突然消失吧。”
■ 走上正轨
如今，光领成立已两年有余，和日本的Lump of Sugar、MOONSTONE（月石社）、Lose、晓WORKS、NanaWind（七风社）等厂商都已达成了合作关系，也为中国玩家们带来了《游魂2》《樱之杜净梦者》《茂伸奇谈》等作品。除此之外，后续还有更多的Galgame已计划引进。看起来，公司已经初步走上了正轨。
李强的看法是，做了多年网站，给他留下的除了回忆，现实意义就是参与官中制作的经验以及一支磨合多年的团队，但现在的公司并不能说是从当年的网站转型或升级而来，所以他也不想去说它们之间有怎样的传承。另一方面，公司虽是初创公司，经过两年并不算慢的发展已经颇为专业，相信借着二次元文化的东风，他们将会有所作为。
在采访的最后，我问李强：“对于你来说，哪款Galgame是最棒的呢？”
他沉默了大概5秒：“还是《秋之回忆》吧，尽管大家都说《秋之回忆2》最好，但《秋之回忆》是我的初恋，人生若只如初见，才是最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