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法钻漏洞，合法被治理

内容速读：

12月22日，大四在读的杨林（化名）像往常一样登录手游《神武》时，发现自己的角色被关到了“蓬莱仙岛”。蓬莱仙岛是《神武》用于惩罚玩家的地图，玩家在该地图无法进行副本、组队等游戏行为。游戏同时弹出了一个公告，杨林从公告中得知，由于“利用外汇价值差异充值牟利”，游戏开发方对他进行了追查处理，扣除了被判断为牟利部分的元宝。由于扣除元宝之后，剩余元宝数量为负数，他必须补足到元宝数为正才能被允许离开蓬莱仙岛。

12月22日，大四在读的杨林（化名）像往常一样登录手游《神武》时，发现自己的角色被关到了“蓬莱仙岛”。蓬莱仙岛是《神武》用于惩罚玩家的地图，玩家在该地图无法进行副本、组队等游戏行为。游戏同时弹出了一个公告，杨林从公告中得知，由于“利用外汇价值差异充值牟利”，游戏开发方对他进行了追查处理，扣除了被判断为牟利部分的元宝。由于扣除元宝之后，剩余元宝数量为负数，他必须补足到元宝数为正才能被允许离开蓬莱仙岛。

“之前在淘宝充值的时候不知道他们的运作手段。就觉得淘宝又方便又便宜，而且也是苹果商店正规渠道充的，安全便捷。”杨林告诉触乐网记者，此前他通过淘宝为《神武》充值了100多元的元宝，但他并不知道卖家利用了苹果商店的汇率机制“漏洞”，直到在贴吧看到了其他玩家的讨论，以及开发商多益网络CEO徐波先生在微博的发言，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神武》iOS版本中，部分玩家通过淘宝卖家，以远低于正常售价的价格购买了游戏中的元宝，而淘宝卖家之所以能够以低价提供代充值服务，则是由于近期卢布汇率动荡，卖家利用苹果的跨区充值“漏洞”，使用卢布低价购买原本仅在中国区上架的游戏内购。在卢布汇率最低的时候，原本需要648元的内购项目，通过这种方式只需要330元就能买到。

苹果商店的汇率“漏洞”早已不是秘密，但和其他厂商的沉默不同，《神武》开发商多益网络CEO、同时也是这家公司独占持有人的徐波，采用了罕见的激进手段来进行应对——自12月1号开始，所有《神武》玩家从淘宝卖家代充的元宝累计额的20%将被扣除，如果扣除额超出玩家当前所持有元宝数量，就将被扣至负数，玩家会被关在“蓬莱仙岛”，直至补足差额才允许离开。

■ “无辜”的玩家

在微博和百度贴吧中，玩家们对此事的讨论极为热烈。被这次处罚行为波及到的玩家大量发帖表达他们的不满，这种不满多半来自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对于《神武》对于使用淘宝代充值服务的玩家的处理方式不满，另一方面则是对于徐波在微博发表的强硬言论难以接受。

在微博中，徐波将淘宝代充值称之为“淘宝黑市”，将利用App Store跨区充值的手段称之为“利用BUG”，而通过这种方法获得的元宝是“黑元宝”。他认为通过这种方式获得元宝，对于那些正常通过App Store充值付费的玩家来说“不公平”。

徐波将此事归结为“利用BUG”与“违规操作”，这种说法实际上并不准确。简单来说，跨区充值的操作过程是这样的：首先用中国的Apple ID购买一个应用，然后更换这个Apple ID的所属国家，操作结束后，在同一台设备上，更换了国家的Apple ID仍然可以在一个仅在中国上架的应用内进行内购付费，并且使用的是更换后国家的货币。而由于国际汇率不断变化，App Store的价格换算却是按照一个固定的汇率，这就造成了两者之间必定存在差异。

对苹果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BUG，而是一项理应提供的服务——试想，假设一名苹果用户在中国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来到了美国，并且将自己的Apple ID归属国家更换为美国，那么他是否有权利继续使用他在中国App Store购买的应用？既然他已经为这些应用购买付费，回答是“当然”。

当下几乎所有提供苹果苹果代充值服务的淘宝店铺，都会在商品描述中使用显眼的文字注明自己充值渠道的正当性——“正规充值，绝无黑卡，笔笔都有官方充值订单”。而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做到了自己的承诺，只不过他们巧妙地选择了说什么，和不说什么。

“根本来说这个问题的责任不在玩家。”杨林对记者抱怨，“游戏作为一个商品提供给玩家，玩家选择购买游戏币，也就是购买更好的体验。在这中间问题无疑是出在淘宝卖家或是多益网络或是苹果商店的规则上，跟玩家没有关系嘛！打个比方，我去商店买衣服，发现在路边小店可以买到同样款式且便宜的同一件衣服（就算来源不合法）。那么这也不是我一个消费者的错啊。” 事实上，有部分玩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元宝从何而来，他们甚至不知道在遥远的俄罗斯，卢布正在疯狂贬值——他们唯一能够知道的就是淘宝上能买到“合规的”便宜元宝，仅此而已。

在网上发言的多数玩家看法与杨林一致。《神武》强行要求玩家补足扣款的行为，被大量用户解读为将汇率损失强行转嫁给消费者。被处罚的玩家们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逐利是人类的天性，而在这种行为本身并不违反任何法律和规则和前提下，玩家们的主张看起来就更加正当了。

从另一个角度看，在苹果商店付费效率低下的情况下，部分玩家使用代购服务的目的（至少是首次）也许并非是为了牟利，而是为了寻找一个高效快捷的付费方式——在多数时候，淘宝代充值和官方渠道充值在价格上的差异并不明显，只有在某些国家出现汇率的大幅度变动的特殊时刻，才会出现显著的区别。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代充现象一直存在，但直到卢布汇率事件的爆发，《神武》才针对这件事情做出了反应。

坦率地说，《神武》对待玩家的做法是粗暴的，部分玩家的大力反弹，多半也是因为处罚来的过于突然，没有任何预告。“如果不允许代充，完全可以提前在游戏里发通告告知玩家。”杨林说。

这种雷厉风行不管不顾一刀切的处理风格，或许很大程度上来自徐波先生本人的性格。徐波在2010年底回购了在多益网络公司的所有股权，他拥有公司的独占管理权，有权利在法律框架下根据自己的想法做出任何决策。其他绝大多数游戏公司的管理者恐怕都没有魄力像《神武》这样对待自己的玩家。徐波在微博上一直非常活跃，从不掩饰自己的好恶，在他的微博个人简介中，有一段话是“反对中医、支持转基因、织田信长再世、烹狗大厨”，旗帜鲜明地展现了个人立场。

针对这件事情，徐波连续发布了多条微博，态度强硬，说辞果决，为此吸引来了大量愤怒的玩家在微博下留言批评谩骂，但他不为所动。他说自己在意的不是金钱的损失，而是“规则上的公平”，他在微博上说：“不要谈利弊，被用BUG的黑户代充，损失几千万，处罚，再损失几千万，我愿意用这损失来维护规则。”

但在部分玩家眼中，这并不能让他的做法看起来更加正当。甚至有人直接提出了这样的疑问：“哪天人民币汇率跌了，用外汇充值的玩家，会多给元宝么？”

杨林现在已经离开了游戏，他并不在乎只有区区数十元的欠款，徐波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但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他向记者说道：“我觉得这就是独裁。本来社会都这么现实了，没想到游戏里也这样。”

■ 缺乏选择的游戏厂商

很多人认为问题的根源在于苹果的机制漏洞，但实际上，苹果设计这一机制的目的为允许用户自由更改其帐号所属国家或地区，而并非漏洞，因此也很难想象苹果会禁止这一行为。事实上，由于转换Apple ID国家所属的程序复杂，拥有天生的门槛，客观上阻断了这种手段的大规模传播，据触乐网记者调查，除中国外，其他国家及地区尚未发现大规模报导类似活动的现象。

但在中国，汇率差导致收入下跌已经成了部分游戏厂商的重要问题。在谈到“内购倒爷”（触乐网于2014年2月首次使用这个名词）的时候，很多人脑海中出现的形象是一个或几个爱占小便宜的数码爱好者，但实际上，利用汇率差获利的生意已经形成了规模庞大的产业链条，不仅淘宝，不少第三方交易平台也加入到其中来。这使得整个事情的性质开始发生变化，游戏开发商因此蒙受大量损失。如今部分淘宝店铺的月流水规模早已超过千万，单个商品每月的成交额超过百万的不在少数。

同样的汇率问题在美国欧洲等发达市场当然也存在，但大多只是私人传播，远远没有进化到国内这种分工明确、手法成熟、有上下游的程度。个人用户要使用汇率倒差价相对麻烦，繁杂的操作需求从先天就阻碍了这一手段的传播，但在中国，所有可以由他人代劳的事情都可以发展成人工服务，并打包成商品的形式经由淘宝这个庞大的C2C市场售卖，为卖方和买方都提供了便利，从而在一定范围扩散了这一漏洞的范围，以及加深了对厂商的影响。

玩家固然无辜，但厂商同样是无辜的。和一些现实中的商品代购性质不一样的是，游戏公司并没有在上架地区以外的国家销售他们的产品，从主观上来说，他们也不愿意这样，但苹果商店的规则强制厂商“必须出售”，厂商则没有任何办法避免。苹果的规则本意上当然不是为了打击开发者，只是在特殊的场景下，规则被挪作他用，产生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所以，实际上，倘若开发者想要改善状况，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有两点：向淘宝投诉，下架代充值商品，或向苹果投诉，要求苹果优化机制。

事实上，前者已经被数不清的开发者尝试过，不论是和淘宝官方沟通还是和卖家交涉，均没有任何成效；而后者更不用说，一贯在市场方面重视中国，但在舆论方面轻视中国的苹果官方，对于这样一个目前仅在中国泛滥、又不影响切身利益的“中国特色问题”，很难想象会给予关注。我们得知，《三剑豪》开发商自从遭遇汇率问题以来，就一直定期向苹果发送邮件，试图获得反馈，但到目前为止，这些邮件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很难说现在这些开发者的处境比之两年前黑卡肆虐时要好多少。尽管黑卡看起来问题更严重，苹果检测到黑卡将完全不会和开发者进行结算，但使用黑卡是明显违规的行为，开发者可以对黑卡使用者进行强力而有效的反制：封停账号。现在呢？由于利用汇率差获利在程序上是“合法”正当的，尽管本质上都是一群倒爷赚取中间差价获利，但开发者毫无办法，为数不多的选择是在游戏中发布公告强调安全风险引导玩家不要使用代充值服务，而这个行为本身就会造成这个信息的扩散，必须谨慎使用。

在大多数开发者束手无策的时候，《神武》向玩家开刀了。

如果说利用汇率差代充值获利是一种“合法”行为，那么《神武》的举动同样也是一种“合法”手段——在我国，对于游戏中的虚拟货币并没有明确立法，通常被视为用户向游戏公司购买了服务。而游戏公司对此进行的处置不被司法禁止，顶多只能从处置是否公平的角度来评断。

厂商拥有处置的权利，并不代表用户处于弱势的地位，他们同样拥有抗衡的手段——苹果赋予了用户退款的权利。在苹果商店，理由正当的情况下，用户的退款请求很容易被通过。

但现在情况有些微妙，玩家们尴尬地发现，由于是使用代充值服务进行付款，并非使用自己的Apple ID进行充值，这就导致他们很难向苹果提出退款，即便成功退款，在苹果的规则中，这笔钱将回到充值账户，也就是淘宝卖家的账户当中，那么玩家们就需要从卖家手中追回这笔钱。但这不太现实。

可以说在这场对抗之中，用户一开始就占据了下风，而这也正是由于他们自己的选择导致的。

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使用了代充服务的玩家都将面临损失。当然，在徐波先生眼中，这并非是“损失”，而是理应付出但实际上被逃避的部分，《神武》向玩家做出的也并非惩罚，而是扣回差额。从某方面看，这样的逻辑当然是成立的，但是放到现实中来时，则必然会遇到一些矛盾的问题——如果没有快捷简单价格更低的淘宝代充服务，你很难确定玩家是否仍然会向游戏中充值这么多金额。淘宝代充当然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收入，这是可见的部分，但这种相对便利的充值服务又带来了多少好处？则无从判断。

徐波先生确实有权利这么做。你可以说《神武》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在这场问不清对错的博弈中属于厂商利益的反击，而且必须承认的是，这可能是当下环境中不多的能够产生效果的手段之一——在执行了处罚机制之后，《神武》的畅销榜排名没有下降，反而出现了上升，尽管玩家们发泄自己的怨念和不满，但其中为数不少的部分最终仍然选择补足了扣款。而在此威慑之下，主流的淘宝卖家们甚至也都取消了《神武》的代充值服务。罕见的是，连淘宝也终于有所行动，现在当你在淘宝中搜索“神武”，显示为搜索结果已被屏蔽。但《神武》之外的其他游戏，仍然在火热地售卖当中。

站在《神武》的角度看，这看来像是一场胜利。

可这真的是一场胜利吗？

■ 尾声

围绕着苹果商店的汇率“漏洞”，不论是玩家还是厂商，其中任何一方都没有问题，每一方的诉求处于各自的立场，都是正当的。甚至你也很难从道德的层面去指责那些内购倒爷们，想要赚钱从来不能成为被指责的理由，尤其是当这个过程本身是“合法”的时候。

但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本身是存在问题的，它所导致的结果远远偏离了初衷。由于汇率问题，苹果也一度蒙受损失——在俄罗斯Apple Store购买iPhone的价格一度远远低于其他国家。苹果当然没有选择向已经购买的用户征收差价，也不可能这么干，但这个前提是苹果是有所选择的，他们关闭了俄罗斯Apple Store，直到根据汇率修改了iPhone售价之后才重新开放。

游戏厂商却无从选择，他们无法调整游戏内购在俄罗斯的售价，也无法关闭卢布的付款渠道。控制权并不在他们手中。他们只能等待苹果来修改卢布的内购价格，事实上苹果确实这么做了，在前不久，App Store中的卢布汇率已经进行了调整——价值648元的内购，在淘宝的最低售价一度达到330元，在卢布汇率调整之后如今回升到了520元，虽然有些迟，但迟来的正义也是正义，比起年初南非货币汇率动荡的时期，苹果的反应速度已经快了不少。但我们无法预计，下一次同样的剧情又将在何处上演，届时内购倒爷们，又将迎来一场怎样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