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部以家族死亡为题的游戏:《艾迪芬奇的记忆》
内容速读:
其实从芬奇家族自己也会将这种命运称为「诅咒」,就已经带着了一种「说个很遥远很遥远故事」的氛围,如果退后一步来看,这其实就是个家族成员死的比较多的现象,但是人类就算理性上知道这是一个又一个的意外,但是感性上仍会想找到一个原因去解释为什么我的家人全都死...
之前看到有文章会很犹豫要不要把游戏拿来「读」,我觉得这个问题不用担心,当游戏不只是游戏,当成是个承载故事的载体的话,那就完全不用担心了,我们应该扩大自己对游戏的想像,谁说只能有文字冒险类游戏可以独占说故事的权力?这款《艾迪芬奇的记忆》又更把小说跟电影往前推了一步。
芬奇家族虽然是个人数众多的家族,但由于「家族诅咒」,每一个家族成员最终只会有一个人幸存下来延续血脉,其他人都会遭遇各式各样离奇的死因而死去,芬奇家族也因此养成了保存每个家族成员生前房间的习惯,房子里积累太多的回忆,到了某一代终于受不了这一切,把所有孩子全部带离了芬奇家族的宅邸,直到我们的主角长大以后,凭借着「艾迪芬奇」的日记,再度打开那些沉睡着主人生前气息的房间,一一回顾了芬奇家族这离奇的家族史。
这游戏是款步行模拟器类型的游戏,强迫人必须慢下来,极度同步了主角的步调,强化了第一人称所带来的效果,我们就像真的是个重回某个充满记忆的地方,一朵花一本书一个高度一种梯子,都会唤起一段回忆,配合着艾迪芬奇的日记,这些零碎的文字逐渐将我们带进了一整段以那人为主题的电影,并在最后家族树上填下了他的死因做结,这时才会想起啊我们是来探讨芬奇家族这悲惨的命运,到最后却留下了满满哀愁。
其实从芬奇家族自己也会将这种命运称为「诅咒」,就已经带着了一种「说个很遥远很遥远故事」的氛围,如果退后一步来看,这其实就是个家族成员死的比较多的现象,但是人类就算理性上知道这是一个又一个的意外,但是感性上仍会想找到一个原因去解释为什么我的家人全都死了?
「诅咒」就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解套,很牵强而且一点都不科学,但这无以名状的理由却给予人类心灵一丝救赎,使这个家族的死亡反而附上了传奇的色彩,只要你是这个家族的一员,即使只是个婴儿溺毙的悲剧,还没来得及长大和书写自己的故事,却都能变成这离奇故事中的一环,被当成传奇而被人铭记。
而这样说故事的方式不止一种,这游戏最令人感叹的就是他们百变的表演方式,你有时会像是看场惊悚电影,但又有时像做了一场变成鲸鱼又变成鸟的做梦感,还有时慢慢陷入了机器般切鱼的节奏中陷入自己的臆想世界,可是说有多少个人死亡,就有多少种不同的讲故事方法。
看了许多芬奇家族个人的死法以后,即使每个人的个性都不同,但芬奇家族的依然有其他们的一致性,一个是他们丰富的想象力,另一个则是对自己家族成员的温柔。
这样的温柔构成了《艾迪芬奇的记忆》的主旋律,挥除了死亡带给人的恐惧感,使探索死亡变成了铭记对方的方式,推开每个房间,甚至会不会害怕房间的主人变成鬼魂就站在那边看你翻箱倒柜,对方会明白你的善意,并且是为了了解他而来的家人,即使阴阳永隔,他也不会加害你,也许他就站在你的旁边守护你。
芬奇家族铭记对方的方式是如此的特别,死了一个家族成员房间就封起来了一个,导致整间屋子里封起来的比能够使用的还多,但家族依然存活,新家族成员依然还在诞生成长,房屋里迟早会因为这样可找不到活人可居住的领域,一般人会选择打开那些旧有的房间,选择整理并且放下过往,但芬奇家族的人最后反而选择是增加宅邸的房间,宁愿让宅邸的外形因为扩建失去原本的样子,也不要就这么打开那些好像还存有着对方气息的房间。
拜这所赐,当主角打开每个房间的时候,除了感到对方宛如还在现场一样的真实感,并且能从房间摆设里看出他的爱好跟执着外,甚至还能借着回顾他的人生故事,抓到一些他之所以为什么会这样死去的原因。
这些死法很可笑的正凸显了芬奇家族那丰富的想象力天赋,就连未谙世事的幼童也都能透过平时对动物的观察、从书里得来的知识而创造一个令她能够度过一个饥饿夜晚的幻想;从事无聊切鱼工作的工厂人员,在日复一日的流水线工厂里,也逐渐褪去了对自己只是平凡螺丝钉的认知,在他的幻想中他是勇者他是将要被加冕的那个人;就算是在这场叙事当中较为冷静的艾迪芬奇,她的文字依然泄漏了她强大的共情能力,带我们陷入一场场丰富的幻想电影当中。
当故事逐渐说完大半的人的人生,特别是说到跟自己相关程度高的人,回顾他们的故事,也多多少少会把自己的给说进去,主角艾迪芬奇也慢慢泄漏出她的秘密,原来她并不是我们一开始看到返家的那个男孩,而她的手脚虽然很纤细,但她现在肚子还正怀着一个孩子,游戏当中甚至还爬上爬下的,害人忍不住担心孕妇的生命安危,也更人知道明明是在她家,她动作这么缓慢的原因不只是因为近乡情怯或对死者的礼貌,而是她必须要顾虑到她尚未出世的家人。
她今天这趟返家之旅,之所以会选在这个时机,当然还是要趁自己肚子还没大到影响自己活动以前做,而她这趟探索家族众人的死因也带着不只是为满足自己的动机,而是她要为了她的家族成员好好传承这些故事,好说给自己的孩子听,并且让这个孩子接受这如同诅咒一般的命运,背负着使命,艾迪芬奇更不可以因为难过而像自己母亲那样别过头逃避的作为,而是学习始终没搬离过宅邸,作为贯穿家族史的曾祖母的态度,和平的与这些故事共存,并且把这些也带给她的孩子。
比起房子本体,这些传奇故事,才更是芬奇家族代代相传的遗产。
凭着艾迪芬奇纤细的手脚,你也许也隐约的猜到了艾迪芬奇最终的死法,而艾迪芬奇本人也许也早就预料到这件事,所以她必须在笔记本里留下了这些故事,才能让孩子理解「这有意义的死亡」,进而接受这样的家族命运,并且找到解脱的办法。
艾迪芬奇的笔记本里头画着一棵家族树,艾迪本人的名字正处在这页最下缘,写明了她正是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代,每个在这页榜上有名的人,都已经在旁边标注了他的死因,艾迪本人当然也逃不过这宿命中的一环。
故事结局早在本游戏的开始就已经说完了,芬奇家族就是逃不过全灭结局,无人幸免于难,但我们也不必太过感伤,透过这个开场这个小男孩,我们逐渐意识到这个孩子已经可以不必再是「芬奇」,芬奇家族最终还是摆脱了这噩梦般的宿命。
芬奇的名字消失了,但芬奇的血脉、芬奇的传奇故事依然作为遗产,继续传承下去。
如果你「看」完这精致的游戏以后(对是看,玩的成分真的不多),仍对这种以家族为主题的传奇故事念念不忘的话,那么我必须推荐这份经典魔幻写实作品:由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所书写的《百年孤寂》。
《百年孤寂》虽然是经典作品,但马奎斯本人非常不爽盗版,但好在有皇冠出版社坚持不懈的努力,华语人士终于能在二零一九年读到正版授权的作品,当时我跟同学的风买了一本,我还蛮庆幸自己是买下来而不是借来的,因为刚开始真的非常难读,又不像游戏那样可以逼着你一直读下去,然而越读就越起劲,读完以后仍会觉得无法描述心理那种震撼感。
即使我是一个完全不懂拉丁美洲那些历史的读者,事实上我完全把它当成一本奇幻的寓言故事在读,但我依然非常享受这本书所带给我的故事。《百年孤寂》在书里虚构出一个小城镇《马康多》和一个全家六代人都生活在这里的《邦迪亚》家族,书里的每个家族成员男男女女也像是诅咒一般,在每个个体悲惨的命运当中,让人见证了历史了轮回和兴衰,即使家族规模是如此的庞大,最终这个家族最后的一个成员也没人能够留下来。
「这一家系的第一个祖先被绑在树上;最后一个子孙被蚂蚁吃掉。」
这句话就像是个诅咒一样,贯穿了整个家族发展的兴衰,与《艾迪芬奇的记忆》一样,人们将这种生命所遭遇到不可理喻的事情归咎给了一个无以名状的理由,但即使预言早已完成,混乱的邦迪亚家族唯有到最后才能够读懂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没能来的及,而在旁见证的读者也始终被这种宿命论压着喘不过气,看他们一遍又一遍轮回同样的宿命,男性始终处在知性和兽性间的地狱中,知性的那面使他们沉溺在自己兴趣当中拒绝别人,兽性的那面则让他们爱上女性,召回一点点人性的时候又会被禁忌百般折磨;而女性在情爱上容易触犯与近亲发生关系的禁忌,想避开禁忌的人又被情爱苛责自己的心情,但女性的多产却又继续保证了这个家族的生命力。
整个家族能撑到第六代,几乎也是仰赖家族的中心成员,也就是第一代邦迪亚的老婆易家兰撑起了前几代,而当她因年长混乱以后,整个家族显而易见的败缩了下去,直到她死后,城镇逐渐陷入荒芜,亚马兰塔尝试重振这一切,然而她又再次陷入了情爱的陷阱之中,所有的一切慢慢陷入了最后的沉寂,欲振乏力,所有人都恍恍惚惚,最后连孩子的存在都想不起来,没了女性为操持家务所伤神,蚂蚁逐渐从外面侵犯到对内的家园,落到最后连孩子的尸体都被蚂蚁搬走的局面,一切的结局都近在眼前,邦迪亚家族的历史都已经结束了。
《百年孤寂》由于出场人物众多,然后许多名字又容易一再重复,很常出现要一再往前翻对照家族史的情况,我个人认为最方便的阅读法应该是拿第二代邦迪亚,也就是邦迪亚上校的个人史当作主心骨来理解这份家族史,他可以说是《百年孤寂》中最中心的成员,顺着他的故事读就可以理解时序以及众人之间的关系。
但如果要看懂邦迪亚家族的兴衰,我推荐要抓紧易家兰,她才是真正撑起着邦迪亚家族的人物,就像《艾迪芬奇的记忆》那样,女性的活力令她们撑起了整个家园的兴衰,而当女性已经放弃对付入侵自己家园的蚂蚁以后,即使曾经沉迷天文学等知识的男性也是毫无作用的,就连整个家族当中最有血性的男性邦迪亚上校,生命的最后也仅仅只剩下把小金鱼镕铸以后又敲开、敲开以后又镕铸的过程。
重复性的悲剧,这就是《百年孤寂》的最大主题。
当现在许多经典故事都想推出影剧的年代,《百年孤寂》也被喻作「最难改编」的作品,但网飞打算挑战这个经典,很有企图心,但我个人不太看好,但如果成功,那一定表示电影又跨进了一大步。
但接触到《艾迪芬奇的记忆》这一部「游戏」的展现,有稍微让我对「改编」这件事多了一点思考,我当然不是说《艾迪芬奇的记忆》的呈现方式是完美的,如果《百年孤寂》把这套复制过去这么做也一定会很有问题,但以目前来说,「游戏」说不定比起「影片」说不定才是呈现这种复杂故事最佳的最佳解法了。
《艾迪芬奇的记忆》老实说玩的成分并不多,但是它在其中运用只有游戏才能作出的逻辑,制作出惊人的镜头画面思考,确实给后界树立了良好的示范,总有一天小说、影片、游戏,有这三种综合型思考的头脑的导演和制作人,会给我们带来更加惊艳的作品。